倔强躇行之第一章黄土六

黎信俭,乳名铁蛋。

他的生父,其实名叫钱串。

还是在民国中期,铁蛋被父亲带着,从“北乡”讨饭出来,到了黎村。

那是一个极为寒冷的冬天的小年夜,爹娘没了,老婆死了,饥寒交迫中,钱串带着儿子晕倒在黎正儒家门前。

倒地撞击院门的“咣当”声,吵到了黎正儒。

出门来看,门前斜躺着一个身材高大却瘦骨嶙峋的年轻人。旁边跪着个三四岁的孩子,手上脸上耳朵上满是冻疮;双脚所谓的棉鞋极薄,烂得都能看到没有穿袜子的脚趾,估计冻疮也轻不了。小家伙正趴在倒地的年轻人身上,哭喊着“大、大,你醒醒、你醒醒!”伴随着哭泣流淌下来的眼泪鼻涕,几乎即刻被冻成了冰。

即使这样,黎正儒也看得出来,一旦给吃饱了,这小伙子一定是个做农活的好把式!

于是,在那个春节将至的夜晚,钱串父子被黎村这唯一的——乡绅也罢地主也好——名字唤作黎正儒的,给收留了,做了长工。

说是乡绅地主,用“破落”两字形容,恐怕是最恰当不过的了。

算起来,黎正儒家薄田虽有十多亩,院落不过窄窄前后进,房屋却都是土墙茅檐。只有堂屋东间里祖上留下的不少书籍,倒是堆满了半壁墙,“四书五经”甚是齐全。似乎还在疲倦地昭示着过去——曾经的诗书之家呢。特意,先父给取了“儒”字作为学名,亦可管中窥豹。

虽然跟屋前的黎俊彦家比起来,田亩多了不少、房屋多了一进,可就“传宗接代”这一项,令黎正儒伤透了神。虽说黎俊彦家“三代单传”,也是战战兢兢,可是人家的儿子黎正轩不是已经取了学名,都能跑着下地干活了?

回望自己,父母早亡,仗着点儿家底先后婚娶三人,竟然不是老婆早死,就是孩子早夭。一晃,民国了都将近二十载,自己业已“不惑”很多年——膝下竟仍旧无一子嗣!

还真别说,钱串带着铁蛋在黎正儒家住下,不怕苦不怕累,有活儿抢着干,没活找活干,两年下来很受黎正儒待见。父子二人要给吃饱饭,衣食住行再无其它任任要求。再加上钱串人高马大,头脑灵活,很有眼力价儿,家里屋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条。如此一来,年届五旬“知天命”的黎正儒,开始动起来长远心思来了。

“钱兄弟啊,来来来,坐坐坐,以后我就这么喊你,你看成吗?”这一日午后,黎正儒在堂屋里上首坐了,指着桌子对面的木头椅子让长工坐。

钱串诚惶诚恐:“东家您不要这样,我站着……我站着就好……您有啥吩咐,尽管说!”

“呃,不要客气、不要客气,今天不一样,咱们坐下,好好聊聊!”

“这……这……那好,东家,我坐、我坐……”

三十来岁的大小伙子,趋步到桌子对面,两块结实的屁股蛋子只是放了一小半在椅子角上,斜刺里坐下。

“钱兄弟啊,一晃也来了有两年了吧,一转眼这又要过年了啊!总体感觉,在这里咋样?”

“东家,您还喊我小钱就行!嘿嘿,太好了,在东家这里这两年可真是太好了!能吃上饭、吃饱饭!地里的活也不累,俺可是有使不完的劲儿!”

“那你感觉黎村咋样啊?有没有人欺负你们爷儿俩?”

“那没有!谁敢啊!有东家您在这儿站着,整个黎村里,谁敢?没人敢!”

黎正儒听得十分受用,祖上传下来的那份影响力还在。直到如今,但凡村子里谁家有个婚丧嫁娶,还不都是自己做司仪、喊口号?即便他黎俊彦有时候也想参乎一下,但凡自己没病不休的,还不是都得找我?

“嗯——”黎正儒右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山羊胡子,左手端起茶杯,煞有介事地喝了一口开水。如果杯子上再加个盖儿,右手拇指食指捏起来轻轻滑动几下,应当很有自己父亲当初品茶的意思了——可惜,家里的茶叶竟也越来越少有了。

“有没有想过,将来一直带着铁蛋留在黎村啊?”黎正儒接着问。

这个问题十分突然,对于钱串来讲。

自从逃离“北乡”老家一路讨饭过来,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口饭吃,别说吃好、吃饱了。如今有机会留在东家家里做长工,不但有饭吃,稀的稠的都能有。老家也没啥亲人了,自己爷儿俩还求什么?再者说,东家的田亩不算多,活计忙活得过来。

总之,钱串很是满意当前状态,他真想留下——一直留下,永远留下!

“东家,您的意思?……”钱串欠身站了起来,支吾着,不知如何回答。

“你坐、你坐!”黎正儒说着,站起身,将身边的暖瓶拎起来,亲自给钱串倒了杯开水,“不着急啊,你喝点儿开水,咱们慢慢聊。”

“是这样的,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啊”,黎正儒再次坐下,慢悠悠地说,“你看啊,你老婆也没了,孩子也还小,再东跑西颠到处讨饭流浪,也不是长久之计。我是真想啊,让你们爷俩在这黎村住下来,一直住下去。不过——”

说到这里,黎正儒停顿了一下,端起杯子又抿了两口开水。

钱串伴随着东家喝水的架势,狠狠咽了两口唾沫,算是自己也喝足了水。然后,在焦急地等待着东家继续说下去。

“不过——这恐怕得把铁蛋过继给我,才能行!”

黎正儒声音不大,却十分清晰地传达了自己的方案。

钱串怔住了。

他理解“过继”的实际含义——一旦这样,铁蛋将不再是自己的儿子,连同姓氏、称呼,都必须更改!

不接受?又能带着铁蛋儿去哪儿?如果东家连长工都不让自己做了,爷儿俩继续挨饿讨饭去?

钱串转念一想,如果把铁蛋“过继”给东家,会有什么好处呢?

东家膝下没有孩子,也没有叔伯子侄,将来东家百年之后,这家里然算不上丰厚的家产,是不是就能够彻底归了这傻小子呢?

黎正儒没有催促钱串的意思,只是提醒他“喝口水,不着急!”然后起身,摆出要出门的架势,还一边漫不经心地说,“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,也跟铁蛋商量一下,他毕竟也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了,懂事着呢。三两天后,再给我答复也好!”

“不,东家,不用三天!”钱串麻利地站起身来,“我们愿意!我考虑好了!这是铁蛋的福分,一定是我们家祖上修来的福分!或者就是俺爹俺娘还有铁蛋的妈,在地下一起保佑他哩!”

“哦,这样啊——你不再想想清楚?”

“东家,我想好了,您替我们爷儿俩考虑得清楚、周全着呢!我们的命是您给的,我们都听您的!”

“别再东家、东家地叫了,喊我老兄,不就好了嘛!”

“那不行、那不行,东家!我还是这样喊着习惯!您尽管安排,我们都听您的!”

“那好!”黎正儒双手一拍,做出十分决绝的样子,“这是大事儿!看我都五十来岁的人了,还能再活个五十岁不成?咱们得把这仪式张罗得正式些、隆重些!你回去跟铁蛋都说说好,咱们就趁着这马上到来的春节,大年初一举行,也算是‘双喜临门’!”

钱串点头如同鸡啄米,转身就往后院的牲口棚子里跑,忙不迭给铁蛋嘱咐个清楚明白。

大年初一当天,黎正儒在自家备好了酒菜,特意邀请了南面前院的黎俊彦,对面对门的黎俊寰,以及东西两门人中辈分高、年龄长的几位人士,前来见证。

作为主人,黎正儒在堂屋中间坐了,左右两侧被邀请来的依次落座。

如同演习过一般,铁蛋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——两年下来,冻疮明显好了很多——给黎正儒磕了四个响头。

没等铁蛋站起,只听得黎正儒字正腔圆地宣讲:

“各位叔叔大爷,老少爷们儿!今天邀请诸位前来给我们见证,我深为感动,也甚为荣幸!

“我家长工钱串兄弟,自从前年冬天来到我家,勤勤恳恳,辛苦劳作,和睦乡里,诚实本分;

“经过我这两年的观察,以及跟钱串兄弟当面商议,决定将其独子‘铁蛋’过继给我。从今日起,我儿子的学名——黎信俭。

“大家都知道,当下‘世事时艰’,希望信俭将来明白‘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’之道理,能够勤俭持家,不忘乐善好施”。

众人鼓掌,表示祝贺!

黎信俭跪在地上,依旧没有起来,黎正儒接着把话说完:

“俺家祖上,一向尊儒重道,我也希望在我的坚持努力下,能够长久保持。在此,我定下些规矩,要黎信俭听好了,也请今日到场的老少爷们今后监督执行。首先,我将来的孙子辈——也就是信俭的儿子们,必须以‘礼仪仁智信’命名,从骁字辈。

“同时,为了我的子孙后代都能安心扎根黎村,将来重孙辈的男丁,学名都务必从‘木’:根据出生顺序依次命名‘桐槐杨柳椿,松柏榆桦楠’,从申字辈;所有的孙女,虽然对名字中的辈分没有严格要求,也希望按照出生顺序命名‘梅杏桃桂棉,枫柯柚桔杉’。

“再后代的?太远了,就都交给将来长大后的黎信俭吧!我也要好好休息休息,享享清福咯!”

老少爷们儿再次鼓掌。

“让我们入席,举杯,一起干一个!”

礼毕。

黎正儒招呼着大家伙入座。

这时,黎信俭才缓缓起身,拍了拍早晨新换的裤子,揉了揉跪久了有些疼痛麻木的膝盖,赶去父亲黎正儒身后携壶、敬酒。

是的,年10月1日,同黎信伯同一天出生均为王产婆接生的黎骁义,正是黎信俭家的二儿子。

黎骁义,黎小秋的父亲。

文字:庄修振

图片:源自网络

半岛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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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刘云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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