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:
背景设定来自群格洛丽亚,其中角色玛蒂尔达来自我,马蒂斯来自玛丽恩。
1、
“别出声。”
女孩和男孩挤在狭小,黑暗的柜子里。通过一条透光的缝隙,能看到外面女仆们的裙摆,她们走来走去,有的脚步匆匆,有的闲庭信步。
“我们就躲在这里,看看她们什么时候找到我们。”女孩凑在男孩的耳边,嘴唇几乎要贴在他的耳廓上。男孩点了点头,膝盖蜷缩到胸口,两只手紧紧地环着小腿,以免自己的脚不小心把柜门踢开。在漆黑一片之中,男孩的蓝眼睛似乎反射出了外界的一丝微光,就像猫的眼睛。
“万一她们找不到我们怎么办?”男孩小声问道。
“找不到我们,我们就自己出去,然后把所有的女仆都辞退,换一批新的。”
“又或者我们会死在这里,我感觉好闷,喘不上气。”
“你真是没用!”女孩的眉毛竖起来了,她拧了一把男孩的胳膊,用指尖揪起一小块男孩柔嫩的皮肉,用力转了一下。男孩呻吟了一声,但嘴巴立刻被捂住了;女孩的脸在他面前放大,又放大。“不许出声!”女孩严厉地警告他,“否则我就把你丢到护城河里,让你变成鱼饲料。”
男孩盯着自己的脚尖,左脚翘起来,又放下,接着是右脚。过了一小会儿,女孩好像觉得无聊起来了,她把眼睛贴在柜门的缝隙上;黑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柔顺,安宁地披散下来,和主人的性格恰恰相反。
好像是鬼迷心窍似的,男孩伸手撩起一络女孩的黑发,绕在指尖。他也有同样的头发,他想道;他的指头轻轻地摩挲着那柔软的发丝,好像在抚摸一片丝绸。
“玛蒂尔达殿下!马蒂斯殿下!”外面传来了这样的呼声。从缝隙里看到的,女仆们的脚步都变得匆忙起来了,不断地有人经过他们眼前,嘴里喊着他们的名字,“玛蒂尔达殿下,马蒂斯殿下!”
女孩转过头看着男孩,脸上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。“她们找不到我们的,她们是吃着皇家粮的废物。”
就在这一瞬间,柜门突然被打开了。刺眼的亮光闪得男孩睁不开眼,女孩则一个重心不稳,向外面摔去。待到他的眼睛已经逐渐习惯了光亮,教养女官安妮夫人正叉着腰,一只手提着女孩的后领,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。
“这是你们谁的主意?”安妮夫人尖声说,一把把男孩从柜子里扯了出来。现在他们两个就像两个小鸡崽一样,无助地,渺小地站在高大的女官身前。女孩看了一眼弟弟,而后者也正充满乞求地望着她——“千万别说是我想的,”马蒂斯心想,“玛蒂尔达一定会这么说的,然后我就要挨罚了。”
“是我说的,我想玩捉迷藏,所以我们藏在这里。”玛蒂尔达响亮,清脆地说,挺直了腰杆,昂起了脑袋。“你能拿我们怎么办,安妮夫人?你要告诉母亲大人?还是罚我们关禁闭?”
马蒂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,同时轻轻地牵住了玛蒂尔达的衣角。玛蒂尔达反而将他的手握住了,女孩的小手干燥,温暖,不像马蒂斯的手,冰凉又湿漉漉的。他嗫嚅着,“我……我也同意了,这事是我们一起干的,我们是共……”
“共犯!你们两个坏孩子,今天回去抄写圣母经第八到第三十节,没有抄完之前不许出门!”安妮夫人吼道,把他们两个往房间里推去。嘭的一声,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,好像同时也把这个世界与他们隔绝了似的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安妮夫人发怒的,和某人正在大声抱怨的声音,还有瓷杯在托盘上碰撞,发出的清脆的响声。
窗户大敞着,春风掀起了窗帘,像是圣母温柔的裙角。玛蒂尔达猛地扑上那宽广的羽毛床,展开手脚躺在床上。房间的四壁贴着深绿色天鹅绒的墙面,天花板上则描绘着圣母与神使交谈的神圣场景。玛蒂尔达看了一会儿,看到圣母那张熟悉的面孔,微微低着头,正在给予神使以恩赐,便感到自己昏昏欲睡。
马蒂斯慢慢地走到窗边。窗外的粉玫瑰正在盛放;丰硕的花朵如同美人微笑的脸颊,同时送来芬芳的亲吻。他努力地把身子探到窗外,想去摘取那朵绽开得最为美丽的玫瑰;以窗台为支点,他的脚离开了地面,一只手紧紧地扒在窗台上,一只手伸得直直地。在即将碰到花朵的瞬间,玛蒂尔达的声音从床上传了过来。
“你在干什么呢,马蒂斯?”
“我在……摘花。”马蒂斯慢慢地把身体缩了回来,两脚重新站在了地面上。
“外面不都是花吗,为什么要那样摘?”
“可是只有那朵,是最好看的。”
“你错了!”玛蒂尔达坐了起来,跳下床来到马蒂斯身边。她轻而易举地摘下来一朵离窗户最近的玫瑰,插在了马蒂斯的鬓发间。“最好看的才不是最远的那一朵,那样你只会受伤。”
“可是摘玫瑰本来就会受伤,玫瑰的茎上有刺。”
“所以你更应该珍爱你够得到的玫瑰,它们都会把你刺伤,但有的会让你摔倒,脱臼,骨折,有的只会让你流一点点血,就能得到美丽的花朵。”
马蒂斯摸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玫瑰,那柔滑的花瓣让他想起姐姐的手。下一秒钟,玛蒂尔达捧腹大笑起来,她指着马蒂斯说:
“下次舞会,你就头上戴着玫瑰去吧!你会是舞会里最美的女孩!”
马蒂斯感到一阵恼怒,他把玫瑰一把拔了下来,捏在手里;但当他发现自己的动作让粉玫瑰的花瓣上出现了褐色褶皱,整朵花都皱缩成一团之后,立刻又感到心里十分难过。他傻傻地看着手里的玫瑰,过了一会儿,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书桌上。墙上的镜子忠实地反射出了这朵受了伤的花,就像一双冷酷,寡情的眼睛。
2、
马蒂斯与玛蒂尔达,一对孪生子,神皇凯瑟琳三世的头生儿女。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黑发,一模一样的蓝眼睛,尽管这些特征与他们那具有神性的母亲的肉体相同,但他们俩更与彼此肖似,而不是四处征战,很少回来看顾他们的母亲。代替他们母亲的职责的,是一个叫作安妮的女官,今年已经四十有余;她身材高大粗壮,表情凶恶,被玛蒂尔达说成是嚎叫之丘那里逃窜过来的杂种女人。但安妮夫人无疑是他们童年里,除了彼此以外,唯一陪伴着他们的亲人。
他们之间有很多小秘密,这是独属于孪生子的天赋。很多时候,他们感到两人之间的心意是相通的;如果有一个人受了伤,另一个人也会感到隐隐的疼痛;一个人得了表扬,另一个人就同样的欢欣雀跃。尽管如此,他们还是会经常争吵,好像以伤害彼此为乐。痛苦与欢乐往往是相伴的,就像有意地撕下正在愈合的血痂,挤破脓疮,或者拿指甲掐自己的皮肤;他们稚嫩的童声是那么相似,当吵架的时候,简直像是同一个人在演独角戏似的。
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他们开始抽条了;玛蒂尔达的身材像少年一样纤细削瘦,缺乏少女应有的柔美曲线;马蒂斯也不落下,长得风流潇洒,当他穿着蓝丝绒的礼服,没有一位贵族夫人见了他,不夸他是自己见过最英俊的男孩的。但是直到十四五岁,这对姐弟都不懂得什么是避嫌;他们仍然住在同一个卧室,除去学自己的东西以外,祈祷,用餐,舞会,都像连体婴一般紧紧地黏在一起。
十五岁的那个春天,玛蒂尔达在舞会上认识了一个公爵家的青年;他有着灿烂的金色头发和猫眼石似的绿眼睛,胸膛宽阔,四肢颀长。那时,马蒂斯就站在他们背后,看着穿着粉金色长裙的少女和贵族青年攀谈;玛蒂尔达的脸上有一种特殊的,羞涩的女性神情,她伸出手,示意青年吻她的手背,而那个青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,旋转着进入了舞池里。
晚上,玛蒂尔达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到卧室,掀开被子,看到马蒂斯那发亮的,小猫似的眼睛。马蒂斯一下子把玛蒂尔达拉进被窝里,用被子把他们俩蒙住了。
“那是谁?”马蒂斯十分自然地,甚至好像带着好奇似的问道。
“是洛达尔公爵的儿子,他第一次来皇城。”玛蒂尔达兴奋地说,脸颊上泛着潮红,不知道是因为用热水梳洗所致,还是因为提到了那个美丽的青年。
“他吻你了吗?”马蒂斯继续问道,嗓音里开始产生了奇怪的情绪。玛蒂尔达诧异地看着他,“他吻了我的脸颊,怎么了?“
“还有呢?”
“什么还有?”
“你们还干什么了?”
被窝里的空间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变得潮湿,闷热。但马蒂斯不愿意放开姐姐,他更紧地蒙着被子,和玛蒂尔达脑袋贴着脑袋。玛蒂尔达头发上的水珠沾上了他的领口,凉冰冰的。玛蒂尔达开始有些恼怒了,她试图离开被子,但被马蒂斯一把拽住;宽松的领口经过这么一拽,露出了更多的肌肤,甚至是乳房上部的轮廓。
“你干什么!”玛蒂尔达愤愤地说,毫不在意自己裸露的肌肤,只是因为马蒂斯怪异的,不可理喻的行动而感到愤怒。
“你们是不是——”那个词语即将吐出来的瞬间,马蒂斯犹豫了一下,感到喉咙里好像卡了鱼刺一般难受。但他还是说了,十分勇敢地,残酷地,牺牲地:“——上床了?”
“你在说什么东西?”玛蒂尔达尖叫道,一脚踹上马蒂斯的肚子,从被子里逃了出来。她跪坐在床上,衣衫不整地,两颊潮红地瞪着弟弟,这个场景突然让马蒂斯的心里浮现出一种奇怪的冲动。
“我问你,你还是处女吗!”马蒂斯更大声地说,抄起枕头扔向玛蒂尔达。他突然想到,如果玛蒂尔达的回答是“否“,那么他就再也不要搭理姐姐了;他要状告安妮夫人,甚至是母亲大人,他要让玛蒂尔达睡肮脏的储物间,让所有的男仆都来围观,甚至是凌辱这个讨厌的,不自爱的少女。越这么想,他就越发激动起来,神秘的激情在他的身体里迸发,这是圣母赐予他的礼物。
“我当然是!你这个刻薄的讨厌鬼,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!”玛蒂尔达接住了枕头,然后重重地躺了下来,背对马蒂斯,一言不发。房间被一盏盏油灯照亮,但女仆已经将灯火调整得昏暗,适于睡眠;马蒂斯瞪着那跃动的烛火,半晌之后也躺了下来。他的手试探性地,慢慢地伸向姐姐的肩膀,那纤细的肩头骨骼被一层薄薄的皮肉覆盖着。
“玛蒂尔达?”他小声问道,没有回应。“玛蒂尔达!”
玛蒂尔达猛地转过身来了,她湖蓝的眼睛是湿润的,噙着泪水,柔嫩的嘴唇因为被牙齿紧紧地咬着,而变得鲜红。
“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只是想知道,他有没有对你做过分的事情……”以一种分外的温情,马蒂斯慢慢地说,他的嗓音已经从童声变为了男性的声音,但仍然是少年气的。玛蒂尔达的脸颊被背后的灯火镀上了一圈昏暗的金边。马蒂斯突然感到那种奇怪的冲动愈发强烈了,很快占满了他的心灵,开始操纵他的四肢百骸;他一下子起身,把玛蒂尔达压在了身下。
在极近的距离之下,两个人的蓝眼睛对视着,有着同样的恐慌,无措,和一点兴奋。他们的吐息交融了,马蒂斯从姐姐的呼吸里,闻到了一种玫瑰的芬芳。玛蒂尔达的肩膀颤抖起来,那白皙的脖颈上凸起几根青筋,仿佛想表达什么,但终究没有出声。
面对那鲜红的嘴唇,马蒂斯吻了上去,玛蒂尔达闭上了眼睛。
3、
当神皇陛下开始对扶桑幕府征战时,玛蒂尔达和马蒂斯一起上了战场。格洛尼亚帝国的旗帜在他们身旁高高地扬起,而装备精良,武器锋锐的骑兵跟在这对英勇的姐弟背后,踏平了扶桑幕府的藤甲和弓箭手。这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战役,在长达四十年的圣战中,也可以算得上浓墨重彩的一笔。当他们凯旋归来时,民众们向他们献上欢呼,鲜花和掌声,他们称呼玛蒂尔达为帝国的玫瑰,马蒂斯则是保护这朵玫瑰的利剑与坚盾。
然而他们并没能享受多久这来之不易的荣光与和平——在他们的母亲,神皇凯瑟琳三世退居重重帘幕之前,她所作出的最后一个决定,是把玛蒂尔达嫁给年仅十七岁的伯顿大公。伯顿公国原本就远离皇城,而前一任伯顿大公的急病而亡,将那个年轻气盛,不服管教的青年推上了大公之位。为了保证伯顿公国依旧忠诚,为了维护帝国永恒的统治,玛蒂尔达作为一条金色的锁链,牢牢地锁住了伯顿公国。
当一切仪式结束之后,十七岁的尤利乌斯大公充满鄙夷地看着她,看着这位穿着精美的白色绸缎睡裙的公主。惊人地,他问出了一个十年之前就曾经被提出过的问题:
“你还是处女吗?”尤利乌斯的语气是那么不屑,轻慢,具有侮辱性。
这回,玛蒂尔达并没有哭泣——也许她并不在意是否能取悦自己的合法丈夫,又或者她的眼泪已经在婚礼上流光了,总之她只是冷冷地,诚实地说:“我是。”十年之前,马蒂斯吻她的嘴唇,抚摸她可怜地颤抖着的肩膀;但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,马蒂斯只是发泄在了玛蒂尔达柔软的大腿上。
用乳香和没药熏染的帘幕合上了,女仆灭掉了房间里的灯火。次日,玛蒂尔达早早地醒来,瞪着窗外。伯顿公国没有种植玫瑰的传统,窗外是蔚蓝的天空,挺拔的白桦树林,还有攀爬在窗棂上的常春藤。时值秋日,常春藤的叶片染上了红色,让她想起弟弟那欢乐的,泛红的脸颊。
玛蒂尔达的年轻丈夫对她的表现颇有不满,他希望自己娶的是一个柔顺的妻子,美丽的花瓶,而不是一个女战士。他们从婚后的第三天开始争吵,一直到第二十年,尤利乌斯像他的父亲一样急病死去为止。玛蒂尔达摔碎了精美的瓷碗和碟子,把铺着锦缎桌布的桌子掀了个底朝天;尤利乌斯大公拿着餐刀威胁她,说要杀了她然后告诉皇城,她乃是死于流产。这句话就像一个不详的诅咒,因为结婚的五年之内,玛蒂尔达都没有怀上任何子嗣,以至于她的丈夫一度认为这是由于她没有生育能力的缘故。
玛蒂尔达总是回到皇城,生养自己的家。这种行为被人看作是耻辱的,一个女人不应该如此频繁地离开夫家;然而她的的确确每年都要回来数次。当她枯坐在自己少年时期睡过的羽毛床边时,已经长成为青年的马蒂斯走了进来,从背后揽住了她的腰肢。她心里那些未能发泄的激情尽数被激发出来,他们就像一对交颈的天鹅,或者跳着交谊舞的蜜蜂——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行为而感到多么羞耻和罪恶,反倒因为从小一直待在一起,他们亲密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自然,愉快。
在玫瑰盛开的花园里,马蒂斯向她索求亲吻;也许红玫瑰的绽放正是由于他们目睹了一切,羞红了脸颊;白玫瑰则像是玛蒂尔达要再结一次婚似的,装点着她的头纱。盛熟的黄玫瑰轻轻摇摆着婀娜的身姿,纯洁天真的粉玫瑰一如既往,就好像他们仍然是孩童一般。
每当玛蒂尔达从皇城回到伯顿公国,她都必须立刻服从于伯顿大公的欲望,否则一旦怀孕,她与弟弟的关系将会暴露于世人面前。于是结婚的第五年,一个男婴降生了,他们给他起名为理查,以纪念圣母教教典里出现过的一位圣人。一年之后,玛蒂尔达再次生产,但这次生下的是一个死胎;当助产士把婴儿拿出来的时候,他们发现脐带紧紧地缠绕在婴儿的脖颈上,而她的小手还攥着脐带的中间。
玛蒂尔达非常厌恶理查,因为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,这个孩子的额头,鼻子和嘴巴都与她的合法丈夫生得一模一样。她把孩子丢给奶妈照顾,自己整日地泡在书房里,要么就是穿着裤装去打猎。她像男人一样跨骑在马背上,当她拉开弓弦,瞄准树林里的梅花鹿或者野猪的时候,都感到自己的身体仍旧那么年轻,有力,仿佛怀孕和生产并没有耗尽她的青春岁月。一周内,她顶多去两次理查的小房间,诅咒他那与丈夫相似的小小脸庞。也许是诅咒生效了,三年之后,理查在连续几日的高热中悄无声息地去世了,他甚至没有啼哭一声,只是为次日早晨玛蒂尔达的到来,留下了一具冰冷的小小尸体。
玛蒂尔达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永远继续下去;唯有回到皇都,与弟弟相聚的时间是温馨的,欢乐的,其他的时间都不过是无聊,凡庸的人生。由于她的母亲,神皇陛下的恩赐,她的面容和肉体停留在了三十岁时的模样,而丈夫伯顿大公从十七岁的,浑身是刺的年轻人,变成了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。她每每看到自己的丈夫,都感到发自心底的嫌恶;他睡前喜欢喝蒸馏酒,因此总是把床榻染上浓烈的酒气;他动作粗鲁,声音嘶哑,整个人就像一只树林里钻出的野猪。
结婚的第十五年,当玛蒂尔达以为自己将要葬身在这不幸的婚姻之中时,一个女孩降生了。起初,她也以为这是伯顿大公的又一个孩子,因此对这个起名为欧仁妮的孩子不管不问;直到两三岁的时候,她突然发现欧仁妮的眼睛,下巴,以及神态,都那么像自己高贵的,潇洒的孪生弟弟。她的泪眼已经干枯了十几年,但那一天,泪水再次淌下了她的脸颊,滴在欧仁妮嘟起的小小嘴唇旁。
“我发誓,我会永远保护你,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分一毫。”玛蒂尔达将欧仁妮抱在怀里,亲吻她年幼的额头,”我以圣母的名义发誓,我和马蒂斯都将看护你,直到永远。”幸好没有人听到她的自言自语,她把欧仁妮放回摇篮里,然后告诉女仆们,以后欧仁妮要住在与她的卧室毗邻的房间。她只让陪同自己出嫁的女仆照顾欧仁妮,其他人一律不准接近欧仁妮一步。
在这样近乎病态的保护下,欧仁妮长到了十岁。某一天,伯顿大公突然倒在地上抽搐不已;第二天,他就躺进了镶金的棺材之中。
4、
玛蒂尔达的人生故事不是一个美好的童话,但当她因为女儿未能按继承法继承公国,母女二人名正言顺地回到皇城之后,她一度产生了幻觉,以为圣母在二十年后终于再度眷顾了她。马蒂斯始终未婚,有人传言马蒂斯有龙阳之好,也有人猜中了真相,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才一直守身如玉。在玛蒂尔达带着十岁的欧仁妮见到马蒂斯之后,她忽然发觉这才是真正的家庭,真正的天伦之乐。
马蒂斯对待欧仁妮,同时像是父亲,老师和友人。他送给欧仁妮许多礼物,其中不乏稀奇古怪的珍宝;欧仁妮也因此对这个舅舅感到十分深切的爱,仿佛要更甚于爱她名义上的父亲,前伯顿大公。当他们三个人路过走廊里的镜子,看到那如出一辙的黑色鬈发和蓝眼睛时,幸福的微风吹拂着玛蒂尔达与马蒂斯的心灵——也吹拂着懵懵懂懂的欧仁妮。
马蒂斯摘下一朵白玫瑰,别在了欧仁妮的胸口。“我的小玫瑰,”他充满温情地,柔和地说,用那多情的蓝眼睛凝视欧仁妮的面庞。马蒂斯喜欢和玛蒂尔达一起讨论,例如“她的眼睛像我,鼻子像你”,“她的性格像小时候的我,长大以后可别变成你那样!”
马蒂斯想办法弄来了一头小梅花鹿,当小鹿用鼻尖轻轻地拱着欧仁妮的掌心时,这对姐弟,实际上的夫妻,便温馨地相视一笑。
“你记不记得小时候,你也闹着要一头小鹿?……现在欧仁妮有了,你也算完成一桩夙愿了。”马蒂斯握着玛蒂尔达的手,慢慢地说。
“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想要。”玛蒂尔达注视着欧仁妮少女的身姿,“现在也是。”
如果玛蒂尔达能够永远全心全意地享受这种幸福,她的心灵也将永远获得安宁——可惜深植于她心田里的,沸腾的野心不允许她长久地沉浸于这样的生活里。不久之后,她开始为了亡夫的遗产而奔走,希望自己能够在这耳顺之年得到更多,更多的财富,否则才能提供给欧仁妮更好的生活。这样的念头越发固执,已经变得病态而狂热;因为欧仁妮已经过上了整个帝国里最好的生活,生活富足,无忧无虑,有着爱她的母亲和舅舅;但是不够,还不够。她觐见神皇,就自己是否适于取得王权而与神皇陛下,她的生身母亲而多次进言。她渴望能够取得那镶着明珠和钻石的王冠,为自己披上黑貂尾的白裘——唯有这样,她也许才能够与被称作圣婴的六公主相抗衡,取得仅次于神皇陛下的权力和地位。
玛蒂尔达的人生还没有结束,但这样便是她前六十年的生命了。她的生命里有过青涩的,或者滚烫的爱情,有过幸福的呢喃和最恶毒的诅咒;金碧辉煌的大厅与狭窄昏暗的卧室,曼妙婉约的歌舞与干涸荒芜的花园……她的眼睛从肉体凡胎的蓝眼睛,换成了得以时时觐见神皇陛下的宝石双目。她不懂得巫术,也不懂得如何窥探未来;但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,她已经心怀了这样的信念:她的人生从此以后,必须,而且永将属于她自己。
文:少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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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orien少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