差一点我们就擦肩而过了
扬州慢姜夔
淮左名都,竹西佳处,解鞍少驻初程。过春风十里,尽荠麦青青。自胡马窥江去后,废池乔木,犹厌言兵。渐黄昏,清角吹寒,都在空城。
杜郎俊赏,算而今重到须惊。纵豆蔻词工,青楼梦好,难赋深情。二十四桥仍在,波心荡、冷月无声。念桥边红药,年年知为谁生?
城北有座红药桥,因靠着市集,一度往来络绎。
我说一度,是因为近些年战事频仍,市集远不如早些年繁华了。
我并非本地人,但城中的大事小事我都知道得差不离了。城里许多人去参了军,妇孺无事,得空便是把这些旧事絮絮的说上一次又一次。整座城看不到岁月流动,死气沉沉。
红药桥边曾经确实有大片芍药,入夏季节总是火红一片。红药桥的得名,也正是因为这大片的芍药。而如今,桥边的芍药和城郊的大片荒田一起再没有醒过来。
我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看到了这朵唯一生长着的芍药,兀自火红,显得单薄而寂寞。
“如今城里很难见到芍药了。看到你真难得。”我试图搭讪。
她意兴阑珊的扫了我一眼,缄默不语。
我想和她分享那些我到处听来的故事,作为桥边唯一一枝芍药,她应当开心一点,免得和她的同伴一样红颜薄命。
“城里冷清了好多。”我努力回忆最近听说的大事小事,“听说边关频频传来捷报。”
她微垂着头,仍是无话。
“多好啊,也许战争快结束了。”
“人要是回不来了,仗胜了败了,还有什么要紧。”她终于搭了腔,嗓音尖尖细细的,语气淡淡的,听不出悲喜。
“话也不是这么说。”我一怔,未防她会这样说,“打仗嘛,哪能没个牺牲。我从京城里来,听说了不少事。这仗难打,好几代君主都没办法,只能委曲求全,可越是退让,别人越是欺到头上不是?这不新帝登基不久,便任命了现在的大将军,决心斩草除根。一路下来可没打过败仗!”
“大道理!又是大道理!”她冷笑,“这样的话我听的还少吗?百姓只图能够安生过日子,你们口口声声讲国家、天下,这样是道理,那样也是道理,我们要听这样多的道理来做什么?”
芍药口里的“捷报传来”,却是另外一个模样——
递消息来的那个人,那日骑马从桥那边过来,眉梢眼角全是笑意,说是打了胜仗,敌军的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全军覆没,而我军伤亡人数不到他们的十分之一。
芍药反问我,每个家庭把自己家里最重要的人送去疆场,难道听到敌军比我军死的更多就会高兴吗?
“那个春天,我大概要记恨很久了。那日的马蹄和风拂杨柳的声音,都难听的要命。”
此后很久,芍药都没再和我说过话。
桥边来去的人渐少,我在这里也再难听到什么新鲜事了。日子过得久了,也不知世上的戏唱到哪一出了。前些日子城外来了个老乞丐,瞪着他浑浊的眼愣怔怔的看着芍药,说红药桥边竟只有一枝红药,真是件怪事。
红药桥边无红药,说起来确实是件怪事。不过这年月怕是怎样都不稀奇。闹市中心那家有名的风月场所长欢楼,因为好久没有生意而被迫歇业,许多歌姬舞女被遣散,生活没了着落。长欢楼里又何曾长欢?
花凋的前夜,芍药主动开口跟我说话了。也许是风大,她那日被吹得脸通红,话音里还带着奇妙的兴奋。
“你有等过什么人吗?”
我说道:“没有。”
她微微笑着,说道:“我一直在等一个人,你愿意听这个故事吗?”
我说好,因为我好久没听到新的故事了。
芍药讲给我的故事不长,但很厚重。
我知道,厚重的不是故事本身,而是芍药的情意。
芍药等的那个人自小没了父母,却难得的一直乐观积极的生活。
他是个挑夫,每日挑着担子从桥上往返。有一天偶然拾得一粒芍药种子,小心翼翼的把它栽在桥边。终于有一天这枝芍药长成了,不逊色给任何一朵。他却去了很远的地方,很久没有回来。直到有日夜里芍药没有睡着,听到城里隐隐约约传来啜泣声,才觉得大概有什么大事发生了。后来注意听人议论,才知道是要打仗了。
芍药说,她一直想让他知道,也有人惦记着他。
她把这些心事托付给我,然后说她要睡一个长长的觉了,也许醒不来,只好求我帮忙,如果我看到了,那就替她多看两眼。说这话的时候她笑中有泪。
那日夜里,和往常一样静,不知道城里可有失眠的人,能听到到一朵芍药凋零的声音。
而也许那人也不会回来了,那样的话他走过奈何桥,芍药一定会在桥边等到他。
又也许他会回来。那样的话,他走过红药桥边,多多少少会记得有一朵属于他的芍药吧。
我突然有些羡慕那个因为被这枝芍药记得而变得模样清晰的士兵,他不会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名字在这个世界上了,更不会只成为战报里的一个没人惦记的数字。他没有家,但他被一朵花记在了心里,只等某日战争结束,他从桥边走过。
我也羡慕芍药,岁岁年年,知为谁生。
他们不像我——曾是游子鞋底的一点泥土,浪迹天涯四海为家。时间久了,风干裂开,滚落到桥边,从此没了期待。
北京林业大学向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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